夏夜

“你起不起?”黄少天举着衣架戳了戳床上赖着的人形蛹状物。

被子蛹动了动,露出一张喻文州的脸:“不起!”

“刚才是谁嚷嚷着要吃牛腩了?想吃饭还躺着不动?”黄少天又走回阳台,一边从阳台朝着屋里喊话,一边晾衣服。

阳台外面阳光很盛,从阳台的玻璃门中斜刺进半拉的窗帘,铺在屋里的地上。外面很亮,黄少天大半个身子都融化在阳光里,喻文州眯着眼睛也看不清,他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真不起啊!”黄少天晾出最后一件衣服,收好衣架衣杆,走了回来。屋里开着空调,仿佛天堂,黄少天拉上推拉门,长舒一口气。

喻文州这回想起什么,如同鱼打挺一样朝着黄少天的方向支起上半身:“有汗记得擦掉,不要站在风口那边,过来。”

黄少天也没去擦,其实也没什么汗,不过出去了几分钟而已,他一个飞跃蹦上了床,直直压到喻文州身上,压得人哎哟哎哟直叫。

黄少天又下手拧了他一把:“我不喊你你也不醒,早饭也白做了你的胃药也没有吃!得了,你躺着吧,我去买牛腩,行不行?再买点西红柿行不行?”

两句话说得喻文州眉开眼笑。

黄少天的厨艺也不是什么满点的技能,只不过比起其他人他比较愿意去做而已。此时他一边翻找着T恤一边絮絮叨叨:“奇怪,我记得我早上起来还看见在这边的啊。要不穿这件?不行,我想好了要穿那个的。哪个?就是咸鱼花纹的那个,你一开始说太花了晃眼那个。对啊,找不到了啊,我也觉得平时天天开衣柜都看见的啊,想穿的时候就翻不到……啊,在这里,就你了。”

套上T恤,短裤,顺了两把头发,蹬上鞋黄少天就出发了,骑着他价格不菲的山地车,慢悠悠的去菜市场,这都已经是习惯了。直到听到楼下铁门发出“嘭”的一声响,喻文州才慢慢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跑去了阳台,扶着栏杆往下看。这里能看到黄少天骑着山地车溜出小区。

越接近中午,阳光越盛,毫不留情的晒着地面,黄少天拐着弯儿的找阴凉的树荫下走,不然胳膊实在受不了。

喻文州目送着黄少天的身影没进了不远处的树荫中,他的动作一下变得迅速了起来,回房间,拉上窗帘,打开衣柜,换好衣服,冲出房门,锁好门锁,下楼直奔最近的便利店。捧起冰淇淋的时候,喻文州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因为胃炎的反复,黄少天已经半个多月不许他吃任何冰淇淋和冷饮了,尽管他认为自己在每次发病的三天后就痊愈了。怎奈黄少天认为,吃冷饮就和抽烟喝酒一样,带瘾的,一段时间不吃就好了,就不会想吃了。于是,“禁止喻文州吃冰”的运动就这么展开了,包括黄少天本人,也遵守着不吃冷饮冷食,也就这一点让喻文州至今还没有起兵造反。

一片薄云飘开,太阳更大了,完全不像是上午,只不过影子还是斜的。屋外的景色亮得发白,不过便利店里的空调够舒服。喻文州一口气买了三种口味,在左手边一字排开,准备一个一个享用。

取过一个,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哪怕在冷气十足的地方,也能看到冰淇淋冒出的那一股白气,在杯口幽幽的闪现了一下,带着甜甜的冷香,直窜入鼻。用勺子挖开一大勺,送入口中瞬间的冷感,逐渐融化的口感以及化为冰凉的奶昔入喉的味道,加上身处凉爽处欣赏着窗外炙热的景色,简直是夏日人间最为美妙的三部曲。

前提是,窗外,街对面,没有一个人扶着山地车脸色阴沉的看着你的话。

喻文州是在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入口,就快要幸福地眯起狐狸眼睛的时候看到的。

 

本来黄少天是不经过这里的。小区背后有个小的一条街,据说都是农贸市场被取缔以后,不愿意离开的老人家,都是这里居民很久以来的熟人了,东西也还不错,黄少天本来打算去那里。不料中途接了个电话,是卢瀚文打来的,开着免提,抓着郑轩宋晓徐景熙几个,吵闹着要来队长家吃饭,说是好久没尝黄少的手艺了,甚是想念。

“啊呸,你个小兔崽子,不就想来蹭饭吗?你要说你想文州了我还信,想我就拉倒吧。哦,你说想我家饭啊,也行也行,好歹我也当是恭维我了。啥时候来啊?”黄少天在路边停下车,单脚蹬在地上接的电话。

对面一阵吵嚷后,电话那头就换上了郑轩的的声音:“黄少啊,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和魏老大当初抠脚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啊……”

“你滚蛋,你……”等等?黄少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像啊???

收了线,黄少天就调转了车头,准备还是去大型超市采购。毕竟来的人多,没准要玩多久,零食饮料也要准备一点。心中盘算着购物清单的时候,心思就转到是不是可以稍稍给喻文州开一开戒,让他吃点冰淇淋什么的,毕竟乖了很久了,而且除了今天早上,已经按时吃了快一个疗程养胃的药剂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路过了那家便利店。里头有文州爱吃的冰淇淋,他就这么扭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台上吃着冰淇淋的喻文州。

被从便利店的椅子上揪起来的时候,喻文州是懵逼的,但是还是本能的护住了手里的冰淇淋,这个反应让黄少天哭笑不得。

“你什么时候溜出来的。行了行了,不没收,但是你只许吃一个。剩下的现在不许吃,拿回去冰箱里放着。晚上小卢郑轩他们要来,我去超市那边多买些东西。不许吃这么快。”

“我和你一起去吧?等我一下?”喻文州来回看了家方向和面前的黄少天两眼。

“一说小卢来了你就上心了是吧?喻文州啊,啊,我心脏好痛啊,啊好痛,我要不能呼吸了。”黄少天无比夸张的演着,喻文州并不为所动。

等到两个人真正踏进超市大门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估计只能买完东西在外面吃饭了。虽然是两个已经三十出头的男人,但是如此这般生活也有快十年的时间,再往前十年也是独自在外生活,比价看货倒是已经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了。喻文州麻利的往推车里头丢着一些他记忆中昔日队友们爱吃的东西,再就是囤了一些日常要用的降价物品,什么牙膏牙刷洗衣粉沐浴露一类的。黄少天就负责往车里装蔬菜瓜果生鲜熟食,两个人接力赛一样,轮流往车里填。

别说,这样一路把车推到快到收银区的时候,生生堆满,喻文州还举着四根胡萝卜,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往车里塞。黄少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喻文州的手腕,另一手抽出那四根萝卜往外丢。喻文州收回手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转开了头,假装没有看到黄少天伸手从那个位置底下掏出的一整袋12盒装的榛果可可味冰淇淋。

黄少天肚子顶着推车把手,探过身子恨铁不成钢的把那袋冰淇淋举到喻文州面前直晃:“这是啥?你告诉我这是啥?买了三个了还不行吗?还买这么多?你是想再去医院还是想上天?不许曲解我说的是和太阳肩并肩那个上天!”

喻文州还是一脸无辜:“小卢爱吃这个,我只是想给小卢买……”

“小卢一晚上能吃12个?你逗我呢?”黄少天一脸愤怒地拎着那袋冰淇淋就往回走,打算把冰淇淋放回去。不过他没能成功,因为喻文州几乎就挂在他脚脖子上,就差没一哭二闹了,最终还是逼得黄少天留下了那袋冰淇淋。

 

反正喻文州这个人吧,不是冰淇淋转世,就是白斩鸡转世。哦,也不对,这样更不应该那么喜欢吃自己上辈子的同伴才对。黄少天一边剁着排骨,一边思考这个问题。陷入思考中的人总能屏蔽一些声音,比如他自己剁排骨的声音,重得仿佛他是要劈开砧板他也全然不觉。厨房里剁一下,客厅里的人抖三抖。

“黄少这是……咋了啊?”宋晓伸着脖子往厨房看。

喻文州以为黄少天还在生自己的气,笑了笑:“没事,排骨比较不好剁。我去看看。”

“嗯?郑轩?你拿的是黄瓜味的?我要吃你那个。”徐景熙趁着郑轩转头的一瞬间下手,反正我通知你了,管你同不同意。郑树懒同志也懒得和他争,看到还剩了一袋原味的薯片,准备伸手去拿,却给李远半道劫走了。

喻文州溜达进厨房,看到的黄少天就像机器人一样,机械的举着砍刀,哐哐地砸。喻文州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凑上去,先咳了两声,免得吓到黄少天,然后环住了他,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人肩膀上。这是喻文州的必杀,目前为止两个人不管是吵架冷战还是黄少天生气,只要喻文州祭出这招,黄少天就没有不认输的。

不过这次情况有点儿意外,黄少天拧开水龙头洗了手,抓起一小片白萝卜塞进喻文州嘴里,看喻文州乖乖嚼了,又刮了刮人的鼻子:“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你说你上辈子是冰淇淋呢?还是白斩鸡呢?”

意料之外的问题,不过看来少天并没有在生气耶,喻文州眯起了眼睛。他转了转眼珠:“白斩鸡好了,上辈子中国大概还没有冰淇淋,我还是比较想生活在中国,鸡饲料大概也会比外国的好吃一些。”

“什么鬼理由。要是冰淇淋和白斩鸡只能吃一个你选什么?不对,应该这样问,要是白斩鸡冰淇淋和我只能选一个你选谁?唉,算了当我没问过,你肯定会说‘冰淇淋和白斩鸡好难抉择啊’反正没我什么事,我干嘛要这么自讨没趣。”黄少天假情假意的长吁短叹。

“我选你,你会给我买冰淇淋会给我做白斩鸡呀~^ ^”好吧,这也算个理由。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咬了这么久耳朵,也就就着这个姿势接了一个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吻。

卢瀚文就是在这个时候哐啷哐啷的闯进厨房的。他兴高采烈的提了一筐的螃蟹,想来送给队长前辈。这筐螃蟹着实多,而且他没有事先告知,只怕今晚的菜色都已经定下了,现在准备煮螃蟹也有些迟了,大概只能留着队长前辈自己吃。他本来是想嘱咐一些事情,比如这些螃蟹已经饿了有两三天了,得尽快吃,不能再留了,再留就瘦了就不好吃了。再比如队长身子凉,得多加些姜,不过这个黄少大概也知道的。

哪料到自己一手提着一筐稀里哗啦的螃蟹,一手欢快的拉开厨房拉门往里冲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是粘在一起的。完全的,黏在一起。里面两个人被这顿大动静吓了一跳,急忙分开往外看,屋外四个随着门口一个的动作都正在往里张望。

喻文州有些不好意思,黄少天则是差点把砍刀给摔了出去:“看什么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没听说过吗?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各回各家亲你们自己媳妇儿去?没有啊?没有找啊!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吗?滚蛋!”

接下来的等饭时间,就比较难熬了,客厅坐着的除了喻文州的五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的各自捧着一袋薯片或者威化,咬得咔嚓咔嚓。喻文州还是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看差不多时候了就去布了桌,添了碗筷,招呼他们上桌。

黄少天还在厨房里忙活,他看到喻文州正在给每个人碗里装半碗汤,嘱咐他们当心烫。

外面的喻文州仿佛还是当年那个队长的样子,七窍玲珑的心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他都能想到,什么都能上心。嗤,就该让他们看看他们伟大的队长抱着那袋冰淇淋在超市里耍赖的样子,喻三岁。

黄少天满意的敲了敲锅铲,把上面粘着的那篇笋片敲了下来,然后装盘,上桌。

桌上的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桌上的东西,从路边的烧烤烤串小龙虾,变成了排骨嫩鸡炒牛柳。站在桌子另一边布饭的人,从他的队友,他的队长,变为了他的情人,他的伴侣。

“嘻嘻,队长,晚上奖励你多吃一个冰淇淋。”黄少天忽然就想这样说道。

桌上和桌边的人都一愣。

他们许久没有听黄少天这样称呼喻文州了,他们反而已经习惯了文州这个称呼,尤其年纪比较大的郑轩,偶尔也直呼文州了。

“怎么?队长吃冰淇淋归黄少管么?”只有卢瀚文,已经迫不及待的捧起汤碗,灌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从碗口里拔起脸来。他一直觉得,黄喻的相处模式应该和早年在队里差不多,队长管着黄少才对。

“嗯,归少天管,我总是会忍不住吃多。一个月前胃出血进了医院,然后就冷饮管制了。”喻文州最后给自己和黄少天盛好了饭,端着走到黄少天身边空出的座位坐下,瞥了黄少天一眼。

还好他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喻文州在心底里窃喜。

 

蓝雨五人告辞的时候,喻文州已经抱着抱枕窝在沙发角落里头,微微的发出些许熟睡的鼾声。黄少天把五人送出去,就回来哄喻文州去洗洗然后到床上去睡。迷迷糊糊的喻文州最难对付,只要认定来人是黄少天,那绝对是拿出狗皮膏药的本事,扒在沙发上扯都扯不下来。这毛病是搬到这家里之后才有的,却已经让黄少天头疼过好几次了。拖来拖去不见效,最后还是使用了“一个冰淇淋”大法,才让喻文州挪身。

等黄少天把自己也洗完,已经不早了,他放轻脚步,轻手轻脚爬上床,估摸着喻文州已经睡熟了不想扰了他,一回头却看到了两只亮晶晶的眼睛。

“你干嘛?刚才困成那样现在又不睡?”黄少天俯身亲了亲喻文州的眼睛。

“刚才睡熟了现在就不困了。”喻文州又黏了上去。

当初卯足了劲儿追喻文州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自己还不得追得更凶,黄少天满意的摸着怀里自己蹦跶来投怀送抱的鱼段,喻文州也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这令人安心的动作。

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空调外机的运行声格外分明。

雨忽然就噼啪噼啪的落下,蛙声渐起又渐息,屋里,有人在低声说着悄悄话。

一切,都是夏夜里最美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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